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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世权臣 - 第 496 页

  苏晏猛地坐起身——

  我真把北漠圣汗给睡了?!

  睡完后,还对阿勒坦说,“实话告诉你,我从没喜欢过男人,一直以为自己是直的”“我没想与别个男人做这种事”……这可太他妈不要脸了啊!

  失忆后的自己,竟然回到了刚穿越来的状态,把失忆前的自己当做被投舍的原身,在腹诽中一口一个“海王”“端水大师”,每一句对“苏清河”的评价,如今都像拿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,苏晏双手掩面,羞愧到恨不得人道毁灭。

  休得浪言调戏!我乃良家好儿郎,一身不事二妻,要为将过门的草原夫人守身如玉哩——他对豫王如是说。

  第六个了,大人!该收心了——阿追对他如是说。

  六个!一只手都数不完!

  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苏晏抱着头,把脸埋进被面,羞惭而绝望地哀嚎起来。

  主屋房门被劲气震开,荆红追的身影飞掠而入,闪现至床边唤道:“大人!大人哪里疼,竟疼成这样?”说着伸手搭上苏晏的脉门。

  苏晏避开他的手掌,退向壁里,拿前额一下一下地磕着墙壁,笃笃有声。

  在苏晏被点了穴昏睡后一直守在苏府,此刻闻声冲进屋的朱贺霖见状,惊道:“清河,这是做什么?荆红追你还不快拦住他!”

  荆红追注视着自家大人紧绷的后背,似乎反应过来,默默叹口气,抄起个羽毛软枕塞进对方脑门与墙壁之间,然后伸手阻止爬上床去拽人的朱贺霖,低声道:“我早说过,大人清醒后会撞墙的……”

  “撞墙?为何?”

  “为失忆期间的事感到懊恼吧。”

  “那你就由着他撞?!”朱贺霖用力甩开荆红追的手,恼火又心疼,“既然是‘失忆期间’,就算做出什么离谱的事,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。”

  荆红追道:“那倒也是。当时大人连自己究竟是谁都忘了。”

  “这不得了,不知者无罪。再说能有什么懊恼事,能比他身体要紧。”朱贺霖硬把苏晏从壁里拖出来,紧紧抱住,“好啦,没事了没事了,不会有人责怪你,你也别责怪自己。”

  翻滚在马勒戈壁的一颗心仍未平复下来,苏晏额头红肿,抱膝蜷着,耻于同任何人说话。

  荆红追知道他心结所在,于是坐在床沿,伸手覆住苏晏的手背,拇指指腹安慰似的轻轻揉摩。“清河,”他轻声说道,“你没做错任何事。有些事,本就无法用对与错、是与否去界定。”

  “这到底是怎么了……你们打的什么哑谜?”朱贺霖莫名有些心慌,瞪向荆红追,“究竟是什么事,你交代清楚!”

  荆红追一张冷漠脸:“这是大人的事,他想说时自己会说,不用我越俎代庖。”

  朱贺霖只恨不得命人拿下这个桀骜不驯的江湖草莽,却在即将发难时,被苏晏握住了胳膊。苏晏梦呓般说道:“小爷,方才我在东市灯会上,似乎看见了皇爷。”

  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,把朱贺霖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。他难以抑制激动,连声问道:“真的?真的是父皇么?你没看错?”

  苏晏的语气不太肯定:“也许不是皇爷,是我的错觉。那时我的记忆将醒未醒,集市上又那么多人戴着面具,恍惚之下,把其中一张面具看做了皇爷的脸,也是有可能的。”

  朱贺霖不甘心:“你叫荆红追带你追过去,之后呢,有没有看清模样?”

  苏晏摇头:“就是因为对方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,我才怀疑是自己的错觉。倘若真是皇爷,久别重逢时不发一言,转身就离开,说明他不愿在人前现身。亦或者是对我心怀芥蒂,不肯见我……”他长叹了口气。无论哪种可能,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对方故意趋避,都令他沮丧万分。

  朱贺霖极力回想昨夜市集上宫灯起火时的情景。他并未看见父皇,且清河口中那个身影竟连荆红追施展轻功都追不上,十有八九是个错觉。但面对苏晏,他仍然安慰道:“父皇若是不想见你我,又何必出现在集市上?这样吧,回头我命人在东市附近暗中仔细查探,看有没有关于父皇的蛛丝马迹。只盼父皇安然无恙,倘若他真要恼怒怪罪,也该由我这个做儿子的全盘承受。”

  苏晏也只能等他的暗查结果了。极力把儿女私情暂时搁置一旁,他起身下床,问道:“小爷之前说的,命人去催问戚将军的战况,可有回话?王氏兄弟的乱军,如今打到哪里?那些藩王们,具体是什么情况?还有苏小——自称信王之子的朱贤,以前就与鹤先生联系密切,想来也是弈者手里的一颗棋子。若是能查明他所在,说不定能顺藤摸瓜,找到弈者的据地。”

  正月天气寒冷,屋内放着炭盆也还是冷,荆红追连忙从衣架取下外衣给苏晏穿好。朱贺霖则亲自倒了热茶,递到他手上:“戚敬塘那边,形势不容乐观。”

 

 

第410章 是个特殊日子

  北直隶广平府,永年城。

  推开雕刻着龙子睚眦的巨大石门,鹤先生与营主走进明堂大殿,弈者正坐在高处的宝座上等候他们的归来。

  “……如何?”从宽檐大帽垂下的烟灰色罗幔后方,弈者的声音幽幽然传出。

  鹤先生朝对方拱手:“幸不辱命。余已说服北漠圣汗阿勒坦,一同联手对付铭廷。只是对方有三个要求。第一,他要我们展现实力,让他看到中原变天的征兆;第二,他要我们把允诺的土地写入盟约,白纸黑字双方签印;第三,事成后他要活采苏晏苏清河的心头血,炼制萨满法器,要我们不得事先对其下手。”

  弈者沉默片刻后,嗤笑一声:“你觉得这三个条件,哪个最容易达成?”

  鹤先生微笑道:“依余愚见,应是第三点。”

  “哦,为何?”

  “当然是因为我身边的这位七杀营主。”鹤先生朝离他两丈远的红袍人优雅地抬了抬衣袖,“毕竟你我都不会忘了,沈大人投靠我们的初衷,是因为君夺臣妻。”

  而且还是先后两代君王,不愧是一脉相承的父子,连口味都如此一致。鹤先生原本只怀疑朱槿隚与苏晏之间不清不楚,直到“守门人”回来禀报时,描述了沈柒与苏晏在雨夜石桥上决裂的一幕,才听到沈柒亲口指认朱贺霖对苏晏亦有企图,令他感觉此生无望,这才下定决心叛出朝廷,只为改朝换代后,能有足够的权势保护所爱不被人染指。

  鹤先生口中称沈柒“既是不择手段的野心家,又是天下第一痴情人”,心里对他野心家的一面无可挑剔,却对他痴情人的一面颇不以为然。不过,也多亏沈柒有这样一个能拿捏的软肋,才能使其为我所用,弈者的大业也因此事半功倍。

  倘若沈柒能始终效忠弈者,而苏晏在这场逐鹿中不碍事,鹤先生认为弈者最后也许会放他们一马……也许不会。大功告成之后,与北漠必然撕破盟约,到时还少不得再利用沈柒对付阿勒坦。而苏晏则是最好的筹码,对沈柒与阿勒坦双方而言都颇具分量。

  鹤先生心念百转,面上却是一片淡雅,接着道:“既然我们答应了沈大人,不动苏清河,那么阿勒坦的第三个条件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,最容易不过。”

  弈者不置可否,转头又问:“营主以为呢?这三个条件,哪个最容易达成?”

  沈柒的声音从面具下沉闷地传出:“第二个。”

  “哦,为何?”

  “签一个狗屁不如的盟约,再在必要时撕毁这个盟约,出其不意地给对手背后一刀——这对二位而言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么?”

  弈者大笑,似乎将这句话当做了夸赞。笑声停歇后,他反问:“难道你们都以为,第一条最难?”

  偌大一个王朝,要使其风云变色,如何不难?鹤先生与沈柒并未吭声,弈者自顾自地说道:“今日是正月二十……快了,就快到龙抬头了。”

  二月二,龙抬头。沈柒忽然意识到,这是个特殊的日子——

  三年前的白纸坊大爆炸就发生在这一天,当夜各地好几个州府同时发生爆炸,用以印证“红莲现世”的谶谣。

  一年前的新帝登基大典也在二月,紧接着就是妖书案,而关于朱槿隚父子并非显祖皇帝血脉的流言,也正是从二月初开始蔓延开来的。

  这个日子,对鹤先生、对弈者有什么特殊含义?

  今年的二月二,他们又在暗中操作了什么?

  沈柒自从投靠以来,一直都是漠不关心、领命办事的做派,此刻却忽然开口道:“今年的龙抬头,怕不是要落在苏小京身上!”

  苏小京自从在弈者与鹤先生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,便对他们颇怀有感激与敬畏之心。沈柒知道苏小京得到天潢玉牒后,就以“信王之子”的名头游走在几位对朱槿隚、朱贺霖父子心怀不满的藩王之间,意图挑唆诸王造反。

  他也知道,直至目前,最骄悍的湖广辽王死得蹊跷,老谋的陕西卫王以静制动,平庸的山东谷王手足无措,最为君子的河南宁王病入膏肓,其他几个夹紧尾巴的藩王更是掀不起风浪。苏小京与其指望这些叔父替自己的父亲平反,还不如指望王氏兄弟的乱军呢!

  一念至此,犹如醍醐灌顶,沈柒心里一下子就通透了——落难的“真龙天子”的“左将右相”,可不就是王氏兄弟?

  他的双眼从青铜面具的缝隙里放出幽光,抬头望向弈者,无所顾忌地看破也说破:“今年的龙抬头,怕不是要落在苏小京身上!”

  弈者没有反驳他的猜测,却是耐心地纠正起了细节:“是朱贤,不是苏小京。”

  -

  “立朝扶……贤?”

  王辰看着秀才军师石燧在旗帜一面写下四个墨汁淋漓的大字,不由皱眉问:“‘贤’是哪个,我和我哥?”

  石燧年约四旬,是个细眉细眼、普普通通的乡绅模样,年轻时还真考中过秀才,后来成了真空教的传头,投身在河南廖疯子麾下做了个军师。

  他虽不太会指挥打仗,却是个深谙心理战术的,并非狗头军师。早先就劝过廖疯子要严整军纪,笼络民心,禁止部下在攻陷州县后焚掠、屠戮,要优待投降的官吏与儒生,并说过一句:“军纪是否严明,是流匪与义军的最大区别。”

  廖疯子因常年的戏耍朝廷卫所,养出了狂妄性情,对秀才军师的话听一半,不听一半。而“中了戚敬塘的佯败诱敌之计”正好落在不听的那一半里,因此丢掉了大好头颅。还把麾下几万人马平白送与“左膀右臂”王武与王辰,实是为人作嫁衣的典范。

  而王氏兄弟不仅具备了廖疯子的野心、狂妄、草根崛起的气魄与招徕贫苦的号召力,同时还具备了他所没有的精明、谨慎、能屈能伸的“大丈夫气概”与不可或缺的运气。

  石燧哪怕不是身受鹤先生之命,也更加看好这对双生兄弟,所以在廖疯子死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俩的谋士。

  此时,面对王氏义军多处转战,攻克了几十个县,还烧毁近千艘朝廷的漕运粮船,以至于遭到朝廷大军围追堵截的局面,石燧认为之前“替天行道”的口号打得太空泛、太没有明确的目标了,于是提出一个新的口号:立朝扶贤。

  这是要明晃晃地告诉全天下——老子们就是要造反,要推翻龙椅上的朱贺霖,建立新朝。但老子们不是自己想当皇帝,而是要匡扶真正贤明的真龙天子。老子们是周公,不是王莽!

  面对王辰的疑问,石燧态度温和地解答:“非也非也。这个‘贤’,是贤明的贤,亦是信王之子朱贤的贤。”

  王辰一听,立刻不干了,拍案而起:“为别人做嫁衣的蠢事,老子不干!老子又不是廖疯子。”

  哥哥王武素来比弟弟有心机,慢慢琢磨道:“这个‘贤’,其实只是个借口,对吧?总得师出有名的好。”

  石燧颔首:“的确如此。天下官绅也好,百姓也罢,其实对‘正统’二字颇为看重,除非到了民不聊生的乱世,不会轻易接受整个王朝的改弦更张。所以,我们只能一步步来,徐徐图之。”

  “正统?”王辰嗤笑,“我的确听过不少流言,说病死的景隆帝与豫王是他们的娘偷人私生的,并非显祖血脉,说清和帝父子二人鸠占鹊巢,真正的龙种应该是当年的皇长子信王。现如今,忽然冒出个自称‘信王之子’的朱贤,也不知是不是个西贝货,平白就要当这个‘贤’。怎么,这也是教主的意思?他拿我们兄弟当棋子?”

  石燧十分耐心地劝解:“要说棋子,也应该是那个‘朱贤’才是。”

  王武犀利地问:“鹤先生图什么?他身为真空教主,出家人不好好念经,为何愿意与我兄弟俩合作,这么苦心积虑地想把狗皇帝拽下龙椅?还许诺会把我们兄弟俩推上去?”

  石燧在朝夕相处中,摸清了兄弟俩意欲效仿太祖的心气,一针见血地道:“当年,闻香教主助力铭太祖登基,却被兔死狗烹,使真空教传遍天下的理想也随之化为泡影。如今,鹤先生继承了闻香教主之遗志,却比祖师爷更有眼力,相中了你们兄弟,认为你们身上有太祖的气运,却无太祖的卑劣,故而愿以理想相托付,助力你们夺取大宝。王武兄弟,王辰兄弟,你们就凭良心说一句——日后成了大业,真空教当不当得了国教?”

  王武与王辰根本无所谓国教,什么佛教、道教,都是念经的出家人,就跟护国金刚一样随便立一个,有什么不好?只要对上臣服,对下爱怎么传道怎么传道,反正百姓们拜的还不都是那些个真君菩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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