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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世权臣 - 第 508 页

  对方却不闪不避,只伸指作剑,在半空中虚画了个圆。于是天河星流般的拳风劲力,像被吸入了这个圈中的无底深渊,轻而易举地化解了。

  豫王心中凛然,觉得对方的功力简直深不可测,那轻描淡写的一招又暗合天地运转的至理,参的是造化之道,亦是人间之道。

  这种境界,目前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——

  “荆红追!”

  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,对方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,微光映亮了斗篷下的半张脸,果然是荆红追。

  豫王下意识问:“清河来了?”

  荆红追道:“不,只我一人。大人还在京城。”

  豫王皱眉:“京畿动荡不安,你不在清河身边护卫,跑怀仁来做甚!”

  荆红追一弹指,从火折上飞出的数点火星,同时引燃了屋内的几盏壁灯。“当然是因为大人之命。十日前我便就已抵达怀仁,在你的王府暂时落脚,不过你府上没有一个人能发现我。”

  他这么一说,豫王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在哪儿了:“当时你在王府,阿骛怎么可能会丢?”

  -

  隶属北直隶的霸州,乃是京畿的南大门,过霸州再往北,不出几日就能看见京城的外墙了。

  乱军试图打破这道防线,却在文安、保定、霸州地区吃了几次败仗,齐猛重伤,杨会被俘,前锋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,四下逃窜。

  王武、王辰收到军报后,大怒不已,亲率十数万人马驰援霸州,将那些战斗力低下的地方卫所打得顾头不顾腚。

  戚敬塘率部来剿,王氏兄弟很会柿子挑软的捏,碰到硬茬就一触即退,与之周旋于京畿以南各州县,想要用拉长的战线消耗铭军的粮草弹药,拖垮对方士气。

  这不,刚在保定府的雄县打过一仗,转眼又跑到了东边的霸州,把土里砖表的古城墙给撞塌了,直接杀入城中,第一个放火烧的是州城衙门,第二个烧的就是前任阁老焦阳的老宅。

  可怜焦阁老好歹也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因为赌错了国本,被景隆帝褫夺大学士头衔,驱出内阁,外放当了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官。他气恨不过,没多久就告病请辞回老家,抱着为官几十年赚来的厚厚的棺材本,准备当个颐养天年的富家翁。谁料祸从天降,棺材本被“义军”搜刮一空,连祖屋都被烧了,只气得当场吐血而亡。

  “杀尽贪官污吏,进京立朝扶贤!”

  窗外满是晃动的火把与此起彼伏的口号声,婢女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,抱住了阮红蕉的胳膊。

  阮红蕉因为出门谈生意,穿得讲究,一身似白微红的海天霞里衣,外罩天青竹绿的罗衫,头戴翠叶冠,面覆白纱巾,只看身段与气韵,便令人眼前一亮,猜测面纱下定然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。

  此刻罗衫被婢女紧张地揪出皱褶,阮红蕉倒还淡定,安抚地拍了拍婢女的手背:“莫怕,我们藏好了别露面,等这波兵荒马乱的劲头过去,立刻启程回京。”

  但她心里隐隐意识到,霸州这事没这么简单。

  那个订购了两百石味素的豪商一口咬定“至则清”卖的是假货,大闹霸州分店,她身为大东家,不得不亲自来此查看究竟。一查之下发现,货被人掉了包,按照苏大人给的配方从五谷中提炼出的味素,竟变作了霸州当地产的硝盐。

  硝盐色状类似味素,亦有一些提鲜的效果,却是有毒之物,摄取过量会令人有性命之虞。

  阮红蕉怀疑这是一场恶意竞争导致的商业讹诈,在霸州报了官,留在分店后院的厢房里,等州府老爷开堂审理此案。

  谁知堂还没来得及升,官衙先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。

  眼下霸州城陷于“义军”之手,到处都是喧哗声与哭喊声,阮红蕉雇佣的商队护卫见大势不妙,趁乱溜走了。但好在义军们还是讲点军纪的,知道平民百姓是根基,不能胡乱杀伐劫掠,故而城内遭殃的基本都是卫所守军、官宦人家与富户。

  阮红蕉此次出门带了一笔货款,分店内也有不少盈余。她把整银与宝钞一股脑儿打包了,藏在厢房内,店面留些碎银,用来打发上门搜刮钱财的义军士兵。

  果然冲进店的士兵们搜刮了一大袋碎银,心满意足地走了,婢女正庆幸主家有先见之明,屋外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,像被大队人马包围。

  厢房的门被重重敲响,见无人应门,叩门之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开。婢女尖叫一声,躲进了床帐里。阮红蕉深吸口气,起身迎向围上来的七八名大汉,娇娇柔柔地说道:“诸位好汉脚下留情,有话慢慢说,奴家一个弱女子,何必动这么大的阵仗呢。”

  “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。阮老板,人称女财神,就算在京城商贾圈子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。”带路的中年商人,正是大闹她分店的那个,此刻一脸的幸灾乐祸,“义军向富商豪绅们广征银粮,用以替天行道、接济穷困,阮老板富甲一方,怎么能藏私呢?”

  阮红蕉知道这回免不了破财消灾,便十分干脆地说道:“不消许老板说,奴家也愿意拿出身边全部家当,连同这店铺的契约一同捐献给义军,还望这位好汉……嗯,这位将军笑纳。”

  被称作了“将军”的义军头目哈哈大笑,说道:“既然你这女娘诚心捐献,当然要纳,不仅纳财,还一并纳个新人,如何?”

  阮红蕉面纱下的脸色微变,仍柔声道:“将军莫要打趣奴家,都说义军纪律严明,领军的两位大王最是禁止骚扰良家女子,将军又怎么会明知故犯呢?不如就纳个钱财,结个善缘,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吧。”

  她说起“领军的两位大王”,倒叫这头目皱了皱眉,想起王武、王辰兄弟俩的手段,也颇有些忌惮。但面前这女子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的美人,错过这次机会,怕是再没有此等艳福了。

  于是这头目把心一横,说:“少废话,大爷我是财也要,人也要。今夜在此成了好事,明日你便是我家中大奶奶,不用再抛头露面做生意了,有何不好?”

  “——好你个屁!”门外传来一声怒喝,随即一根放在屋外的扁担飞进来,正正砸在这头目的后心,把他砸了个踉跄倒地。

  头目在地上打个滚,转头看出现在门口的人影,面如土色,唤道:“王六将军!”

  王辰一身戎装,浓眉大眼之间很有些粗野的帅气,两腮胡茬刮得铁青,大步迈入屋内,朝他骂道:“征饷便征饷,偏要强抢妇女,把我们兄弟宣布的纪律都当耳旁风?那就军法处置,给义军上下十几万人做个警示!”

  头目跪地磕头求饶,连连骂自己一时糊涂,保证永不再犯,又说是这个女老板穿红戴绿地勾引他。

  阮红蕉不为自己辩解,只是掏出一块帕子,按在眼角悲伤啜泣起来。

  王辰朝这头目的心窝又踹了一脚,骂道:“丢人现眼!把他拎下去,重责五十军棍,告示全军上下,再有犯平民妇女者,定斩不饶!”

  兵丁们把犯律的头目拖走了。

  阮红蕉擦干眼泪,袅袅婷婷地上前道谢。王辰眯着眼上下打量她,那眼神看得阮红蕉心里发毛,末了说了句:“说你是他义姐,我瞧你像他姘头。”

  阮红蕉一惊,问:“谁?”

  王辰冷笑:“当朝阁老,苏晏,苏清河。”

  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,阮红蕉心底凉透,无声地道:少爷,这回姐姐怕是要连累你了!我会尽力自救,万一救不得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。只望少爷有一日能灭贼平乱,为我报仇!

  

 

 

第423章 那小子口味重

  王府的世子房中,壁灯暖黄的光焰照亮屋子,荆红追拉下漆黑斗篷的兜帽,与豫王隔着圆桌而坐。

  “说吧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豫王问。

  荆红追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,毫无修饰:“阿勒坦的国书被小皇帝束之高阁,大人多次劝谏小皇帝考虑和谈之事,却因斗狭谷一役胡古雁入侵我国、阿勒坦兵屯云内,劝谏无果。为了尽快化解矛盾,大人计划牵头双方君主,于宣府边境外的太子城进行秘密会谈。

  “大人将与阿勒坦联络的任务交给我。可就在我即将动身时,大人收到了一封奇怪的密信。”

  “是什么密信?”

  荆红追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,在桌面展开。豫王低头看去,见巴掌大的帛书上没有任何字眼,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草图,画技粗疏。

  草图上画着一匹正在撒欢的小马驹,被抛出的绳索牢牢捆住了后腿。仔细端详会发现,那些绳索分明是许多条绞缠在一起的赤睛银环蛇。

  “奔腾的马驹……是阿骛?”豫王略一思索,就参透了图意,“这是个示警。”

  荆红追点头:“还有这些蛇,让我想起了鹤先生与血瞳刺客。当初鹤先生养来咬伤太子的蛇,正是异种银环。”

  “此画意喻鹤先生要对阿骛下手。”豫王用指尖敲了敲帛书,“无论是谁在给清河暗中通风报信,此人都与真空教关系匪浅,否则不会知道如此隐秘的计划。”

  荆红追道:“大人收到密信后,当即说‘阿骛有难就是豫王有难’,命我先赶到怀仁保护阿骛,若有必要,将他带至京城皇宫,暂住一段时间。”

  十日前,荆红追抵达怀仁。当时阿骛正在王府侍卫的陪同下,前往集市玩耍,被大变活人的戏法吸引,非要上台去尝试。荆红追出身市井,一眼就看出这是障眼法,藏活人的箱子底部有机关,幕布一盖,箱底打开,内中的人就从事先布置好的密道滑到台子后方去了。

  侍卫们发现世子不见,当场擒拿戏班成员、封锁集市时,荆红追悄悄来到离戏台几十丈远的一间破屋顶上,从房瓦缝隙里看见屋里的地道入口打开,几名小贩打扮的男子正将被迷晕的阿骛拖出洞口。

  小贩们把孩子藏进中空带隔板的夜香桶里,交给一个老态龙钟的掏粪叟运出县城。荆红追不动声色地尾随其后,见那老叟混过城门口的检查,推着夜香车来到荒郊野外,与接应的人碰头。

  荆红追一眼就认出,这些接应者都是受过训的血瞳,由一个青衣人指使,要把昏迷的小世子转移上马车。他当即出剑,轻而易举地杀光了在场的血瞳刺客,只留下那个青衣人。

  青衣人看着不像血瞳,心口处有个八瓣血莲的刺青。荆红追猜测对方是真空教的头目,便动用了拆筋卸骨、倒脉逆血之类的逼供手法,把对方折磨得痛不欲生,最后放弃抵抗,破罐子破摔任由他摆布了。

  荆红追处置了血瞳与老叟的尸体,本想直接将阿骛带回王府,转念生出了主意,威胁那个青衣人:“我以真气在你的经脉中下了禁制,只需一个弹指,便叫你全身经脉爆裂而亡。”

  那人一脸丧气地说自己是被真空教收养的孤儿,从小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,如今愿意痛改前非,弃恶从善。

  荆红追并不信他,但需要利用他向幕后指使者传信,好使鹤先生相信豫王世子已落入他们手中。

  于是青衣人在荆红追的监视下,给上头飞鸽传书,称已得手。但那孩子年纪小受了惊吓,又娇生惯养吃不得半点苦,一上路就上吐下泻,怕熬不住奔波死在半途中。问能否先找个隐蔽之地暂时囚禁起来,等治好了再启程。

  打完棒子,荆红追给了个甜枣,允诺若是配合行事,待豫王世子安全回府,就让豫王赦免他的罪行,还给他一笔安置费,让他逃离真空教的控制,改头换面重新生活。

  此时这名青衣香主才真正下定决心抓住这次机会脱离真空教,再不当一只东躲西藏的地鼠。

  为防鹤先生还有第二手安排,荆红追没有马上将阿骛送回去,也没有对懵懂的阿骛吐露自己的身份,而是让这一大一小藏身在街对面关门歇业的果脯店里,就与王府大门斜斜相对,果真是灯下黑。期间因为阿骛闹脾气,他还回去取了孩子熟悉的衣物和玩具来安抚。

  在荆红追给阿骛削好第三把小木剑之后,在阿骛一张肉团团的小脸变成了稍微瘦一点的肉团团脸之后,收到急报的豫王带着七万靖北军回到了怀仁。

  这一番过程叫豫王听得暗冒冷汗,生怕那些杀人如麻的血瞳刺客手下没分寸,把他儿子溺死在粪桶中。

  “很显然,弈者与鹤先生用阿骛来要挟你,是要你敞开河套门户,放阿勒坦大军进来。”荆红追皱眉道,“由此看来,他们两方可能已暗中勾结,阿勒坦对苏大人的承诺未必可信。”

  “那么你是否还要按照原计划,潜入北漠军中去见阿勒坦?”豫王问。

  荆红追答:“当然要,这是大人给我的任务,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去做。你呢,既然阿骛安全了,你是否打算重回河套边境?”

  豫王思考片刻,缓缓摇头:“暂时按兵不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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