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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世权臣 - 第 514 页

  吵了一个多时辰仍没有定论,于是群臣将目光投向内阁,看阁老们是什么态度。

  谢、江二人平日里不得清和帝青睐,忠心也微薄,此刻又颇有些病急乱投医,用一种默许的姿态不置可否,被秉性刚烈的于彻之指着鼻子骂。

  首辅杨亭是唯一知道皇帝离京内情的人,但眼下他也不知皇帝去向、不知御驾何时能回京,只能一口咬死了京城九门已封闭,御驾未归绝不开启,不会对任何一个藩王例外。

  至于郁懑成疾的太皇太后……已经缠绵病榻一年多了,惊不惊动也没差。哪怕当下受刺激,拍榻而起要亲自给豫王写懿旨,人刚下床,就瘫软在宫女们的惊呼与搀扶中。与朱贺霖的政斗的彻底失败,使她的身体与精神迅速垮塌,显然已没了当年一言撼动朝堂的英姿与本钱。

  而鹤先生就在这个紧要关头,从山西赶回京郊,见面对朱贤说的第一句话便是:“我用豫王世子的安危,换得一封豫王的手书,向朝廷宣告靖北军将独立于兵部之外,不再受朝廷管辖,亦不会在其他宗室藩王在场的情况下参战。”

  朱贤闻言大喜,继而又有些不满足:“只是不参战?就不能为我所用吗?他可只有这么一根独苗,听说他还是个断袖,想也生不出第二个。刀架在亲儿脖子上,难道他还能眼睁睁看着?”

  鹤先生心底鄙夷朱贤,面上仍是云淡风轻:“豫王并非寻常心性,自然也不能以寻常人父看待,不参战已是他的底线,策反他难逾登天。若是逼得他玉石俱焚,对我们反倒不美。”

  朱贤也只能遗憾地叹口气,心道:他这亲爹当的,还不如我一个叔父。我都把宁王逼到这份上了,那病秧子哭归哭、气归气,整天拿着我父亲信王的嘱托说事,始终没生出杀心来,换作是我,早就卖个破绽,手起刀落啦!

  鹤先生又道:“七杀营主可以助你入主京城,不过此人阴狠桀骜,即便是弈者大人的命令也未必真心遵从,眼下更不好说会不会尽力帮你。”

  不知为何,朱贤对永远一身红袍、面具覆脸的七杀营主有种天然的忌惮,从来都是避而远之。哪怕偶尔一室碰见,他也尽量不动声色地躲到鹤先生身后去。

  他知道那不是一个人,是凶兽的妖王、厉鬼的统领,是一柄能杀敌也能弑主的利刃。他也曾想过如何掌握,然而与对方藏在面具下的双眼一对视,心里那股“真龙天子”的气势就犹如山峰雪崩,轰然解体。

  无论弈者将来会不会留着那个连营主,我终有一日要杀了他!朱贤暗下决心。

  但目前,的确需要借助旁力,哪怕是妖魔鬼怪的力量。

  于是朱贤问:“他有什么软肋么?”

  鹤先生澹雅地笑了笑:“当然有。他亲手撬掉了自己身上的软肋,丢弃在敌营里,却不准任何人染指。”

  “是什么?”

  “唔,具体是什么,余也不得而知,毕竟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。”

  朱贤思来想去,没辙了。

  鹤先生说道:“你就告诉他——杀光那些染指的人,软肋就不再是软肋了,他可以再安回身上去,此后永远只属于他一人。”

  朱贤不明所以地点头,想了想又问:“似乎有些日子没见到弈者大人了,大人抵京了么?”

  鹤先生依然微笑着,眼底却倏然冷了下来:“弈者大人的行踪,还需要向你汇报?”

  他说得温声和气,却明显地点出主使之分,朱贤默默咬牙,告诫自己事成之前必须忍耐,勉强笑道:“是我冒犯了。连营主何在,我这便去找他商议进京之法。”

 

 

第429章 最会下棋的人

  朱贤从两排站得笔直的血瞳刺客中间穿过时,被死气与杀气激出了满背寒栗。那些毫无感情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,随着他的行走而转动,实在是堪比噩梦的恐怖画面。

  而在甬道的尽头,无论天光还是灯光都照不亮这一隅,只依稀看到血红长袍几乎融入石壁投下的阴影中,裹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阴神。

  朱贤在两丈外站定,深吸了口气,大声道:“我来找营主,想私下求教一件事。”

  阴影无声,仿佛不屑一顾。

  朱贤暗中咬了咬牙,又道:“是鹤先生让我来的。他说,营主就算不给我这个世子殿下几分薄面,也要顾及弈者大人的大事。”

  片刻后,阴影中传出轻微的一声嗤,响起了沙哑冷淡、不辨男女的声音:“你们都退下。”

  接到指令的血瞳刺客齐刷刷转身,迅速离开。空旷幽暗的房间里只剩两人,朱贤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,清咳一声:“鹤先生说,七杀营主可以助我入主京城。我与营主虽然交情甚少,但毕竟同在弈者大人的阵营,也算是战友同伴了,还望营主不吝赐教。”

  敌暗我明的感觉很不好,朱贤边说着,边尝试走近两步,终于看清一身血袍的七杀营主正斜倚在太师椅的椅背上,以手支颐,单腿翘在扶手,另一条腿向前方地面长长地伸出去。这般无礼的姿势,在对方身上不仅显出桀骜,更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邪气。

  他本以为对方会借机拿乔,不料营主却干脆地说道:“办法我是有,还不止一个,不过成不成要看各人的本事。有多大的胃口,吃多少的饭,可别撑死了。”

  朱贤忍下话中的暗讽之意,道:“不妨都说说,我择善而行。”

  “只要能赚开京城九门的任意一门,就算你赢了一半。能踏入紫禁城,便把剩下的一半也赢了。”

  “谁能为我开门?”

  “多得是。太皇太后算一个。她与朱贺霖从来敌对,太子继位时险些把他弄倒了台,朱贺霖记恨她,只碍着祖孙的伦理,将她软禁在宫中。如今朱贺霖离京不知所踪,太皇太后难道没有死灰复燃的野心?我不信。”

  “我也听说了,太皇太后想趁机把豫王召回来抢占大位。不过很遗憾,朱栩竟回不了京了。”朱贤略带得意地笑了笑,“谁让他不多生几个儿子呢?”

  “豫王回不来,太皇太后下一个考虑的肯定是扶持二皇子昭,那才是她的亲孙子,而且年幼好掌控。”

  “这么说,怎么也轮不到我了?看来太皇太后这条路走不通。”

  营主嘲道:“走不通的路,我何必提?所以说了,你胃口太小,画个饼也吞不下。”

  朱贤的脸半青半白,咬牙道:“还请指点。”

  “鹤先生如何对付豫王,你同样可以如何对付太皇太后。把朱贺昭的小命攥在手里,她能不给你开门?这条路的关键,在于你得有能力潜入京城与皇宫,绑架朱贺昭。”

  朱贤思来想去,无奈摇头:“难如登天!”

  “是你手下无可用之人。”营主继续嘲——若是有荆红追那样的高手为你效命,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擒不到?

  朱贤很想反唇相讥:“你行你上?”可转念一想,对方百分百会冷笑“把我当手下,我看你是想死”,只得硬生生噎了回去,忍气吞声又问:“还有其他的开门人么?”

  “第二个,内阁辅臣。以首辅杨亭为最佳,其次是兵部的于彻之。不过,若是次辅谢时燕与江春年力主迎你进城,也未必不能成。”

  朱贤皱眉:“我与这几个阁老都没有交情,面也不曾见过。如何说服他们为我所用?要说利益,若是豫王或二皇子昭继位,他们照样当着位极人臣的阁老,我继位也给不了他们更多,又拿什么来笼络?”

  “那便是你手中无筹码了,既不能利人,亦不能慑人。”营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间的一根铜锥,心道:很困难?就有一个人可以做到,进能让杨、于为其铺路,退能让谢、江为其扶轿。与他比,你算个屁!不,屁都不是。

  朱贤仿佛感应到对方的鄙夷之意,深呼吸了好几下,从齿缝里挤出:“还有没有其他开门人?”

  “第三个,阿勒坦。”

  “北漠圣汗?一个敌酋,如何为我开门?”

  “用他的铁骑刀枪,撞开京城大门。当后宫与朝廷人人自危,难御强敌时,你出面力挽狂澜,击退阿勒坦,自然就可以凭借武力入主大宝。”

  带兵打仗?跟野兽一样的北蛮子?真打?朱贤为难地“嘶”了一声,忽然眼底乍亮:“我倒是有所耳闻,弈者大人与那个阿勒坦暗中有协议,鹤先生还是牵头人。你说有没有可能,我让阿勒坦来配合演一出?”

  这次营主的哂笑声回荡在暗室,叫朱贤恨不得扑上去砸烂他的面具,把铜块都塞进他嘴里——当然,也只能想想而已。

  营主笑够了,嘲道:“所以阿勒坦劳师动众,就是为了送你上龙椅,然后自己功成身退回草原继续放羊?你真当自己是金仙下凡,能随意点化信众呢?”

  朱贤终于忍无可忍,怒道:“这也不成,那也不成,其实你根本没有法子对吧?都说是历任最强的七杀营主,不过如此!”

  营主霍然起身逼近两步。朱贤吓一跳,连连后退方才站定,声色俱厉:“都是一条船上的,你想做什么?!”

  “就你这点能耐……”营主冷哼,“也罢,还有最后一个开门人,再适合你不过。”

  “是谁?别又是看得到,够不着的!”

  “沈柒。”

  朱贤愣住:“谁——你是说——沈——那个锦衣卫指挥使?”

  “前指挥使。”营主淡淡道。

  朱贤脑子里混乱了好几息,终于稍微理清思绪:“沈柒的确是投奔了弈者大人,但听说不得重用,也不知被发配去哪里,如今几乎没有了他的消息。他如何开得了门?”

  “‘听说’,听谁说,鹤先生?”

  “是啊。”

  营主露出个微薄而古怪的笑意:“不错,沈柒是没落了,可烂船也有三斤钉。他又曾是京城的地头蛇,且不说还有不少旧部香火情在,就是九门防守薄弱之处他也了如指掌。”

  朱贤琢磨片刻,问:“沈柒如今在哪里?能否尽快联系上?”

  营主道:“他前些日子已潜入京城埋伏下来,伺机报复朝廷。你若想借用他的力量,写张纸条约个时间地点碰面,我可以替你转达。

  朱贤狐疑:“你与他什么关系,说联系就能联系上?”

  “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,想得到重用,就来走我的路子,一来二去就有了几分交情。你若不放心,可多带人马去会面,只是要瞒着弈者与鹤先生。”

  “为何?”

  “他们总怕手下之人拉帮结派,最好个个都是天煞孤星,好掌控。”

  朱贤想了想,发现的确是这样,之前听说王氏兄弟打出“建朝扶贤”的旗帜,他怀着暗中拉拢的心态,提出要与王氏兄弟见面,就被鹤先生一口回绝了。如此看来,弈者与鹤先生不仅对他,对七杀营主、沈柒以及其他部下都防着一手。

  如今看来,自己除了一个“信王之子”的血统,一个“宁王世子”的名分,实际上什么实权都没有。

  不如就依营主所言,与沈柒联系上,看能不能看在往日交情与今后利益的份上,合作上位,甩掉别有所图的鹤先生与弈者。等他成为新君,再卸磨杀驴也是容易事。

  朱贤叹口气:“可我也瞒不住啊,带来的这几万人马,除开宁王府的府兵不说,剩下的不是真空教招揽的江湖草寇,就是当年廖疯子一部溃败后来投奔的马户军余,说实话,我虽然是名义上的统领,却未必指挥得动他们。”

  营主道:“那就看你怎么同鹤先生说了。就说……阿勒坦大军抵达昌平州后就停下整顿,似在等我们先与京军打起来,他好坐收渔利。得叫阿勒坦先发兵攻城,给朝廷施加压力,他们才会接受众藩勤王,我们也才有可乘之机。而说服阿勒坦这事,恐怕只有鹤先生能办成。”

  朱贤抚掌:“我懂了!先把鹤先生调去昌平,哪怕只是短短两日路程,也足够我联系沈柒,突破京城九门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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