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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世权臣 - 第 531 页

  “为什么?应虚先生给你动开颅术时,误伤了脑子?还是术后没恢复好?”

  景隆帝摇摇头,拉起他的手,在掌心中写下几个字:他说不像脑伤,喉舌也无异常。

  苏晏吸了吸鼻子,思索片刻,说道:“那就可能是心因性的了,就是心病还需心药医……皇爷当初是如何醒来的,或许也会如何恢复说话。”

  景隆帝明显的一个震动,不知想到什么,露出了痛悔与郁怒交错的、难以言喻的神情。

  苏晏看呆了——能在这个八风不动的老男人脸上看到如此表情,简直比百年一遇的日全食还稀罕。

  霍然反应过来,苏晏的脸半红半白,大致猜到朱贺霖那个小王八蛋往他爹枕边说了什么,直恨不得牢房里裂开一条地缝钻进去。

  他羞惭到无以复加,脑中倏地飘过前世所看小黄书里的零碎字眼,什么“母女”“小姨子”“双飞”,实在是龌龊下流至极。上辈子那点儿低俗小癖好翻滚着碾过他的脑神经,在耳膜里嗡嗡直响……他一把揪住面前的布料,处刑般低着头把脑门噗噗噗地往上磕。

  景隆帝垂目看苏晏揪住他的衣襟,以头怒撞胸膛,忍不住嘴角抽动,喉咙里梗着一句:那小兔崽子说的都是真的,并非假言刺激用以唤醒他爹!

  苏晏自愧当了一回小黄书主角——只除了对象们都是性转的——并没有如书中男主般感觉享尽艳福,而是莫名地悲从中来,失声痛哭。

  他哭得泪洒别人衣襟,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,让景隆帝想起自己被热泪熨过的膝盖与肩头,想起他哭到直抽抽之后还会打嗝,无语又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,伸手捧起他的脸,朝着满是泪痕的湿漉漉的嘴唇吻下去。

  苏晏被堵了嘴,哭不出声,又兼心虚腿软,双手仍死死揪着景隆帝的衣襟,脱力般攀在对方胸口,任其摆布。

  景隆帝本只想给个抚慰,让他止了哭好好说话,怎知完全低估了与“自荐枕席”那次时隔两年多的欲.望,更因暌违太久而低估了怀中人的诱惑力,以至于只沾上一点儿卿卿气息就骤然落入汹涌情.潮,连个自救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出,就直接没顶了。

  苏晏被吻得浑身瘫软,像支点燃了火焰的红烛,一颗颗泪珠从眼角处止不住地无声滚落。他闭着眼,想就这么融化了,化作一滩水,一团蜡,随便被沸到蒸发,被揉成任何模样。他像渴水的荷叶,远远不满足于“终年唯一期”,他要这一期、下一期,这一季、下一季,春夏秋冬,暮暮朝朝。

  “槿隚,”他搂着景隆帝的脖颈,哽咽道,“你出个声。求你了,唤我一声……今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,你不能永远都不开口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再不吭声我走了。老男人,大了我十八岁,再变成个哑巴,谁要你?谁要你?我走了,你不出声留我我真走了!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算了,不说话就不说话吧,我已经够能说会道了,不稀罕你这条舌——唔、嗯、嗯啊……”

  棋奁被扫下了榻沿,收拾好的黑子白子再次洒落一地。珠落玉盘的脆响伴随着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,以及一声透门而入的呼唤:“——清河!”

  苏晏打了个哆嗦,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挨着榻沿,跨坐在景隆帝腿上。

  “清河,你自己开门,别让朕进去拉你出来。”

  毫无疑问,牢门外是当朝皇帝朱贺霖的声音。苏晏心下一慌,匆匆举袖擦脸,就要从榻沿翻下去。景隆帝喘息未定,面色微沉,伸手稳稳地握住了他的腕子,示意他不必惊慌,且让对方开门进来。

  苏晏实在没脸坐在当爹的腿上接见人家儿子,硬是起了身,还没来得及撇到一旁,牢门便被打开,朱贺霖年轻挺拔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。

  且说回小朱这边,快步进了北镇抚司后直奔诏狱,老远就见地牢入口处两个人影打斗,他耳聪目明,一下就认出其中肤色黝黑的男子是失踪多时的御前侍卫褚渊,另一个人……是沈柒?!

  这个叛臣,竟敢这般肆无忌惮地现身北镇抚司!朱贺霖怒而下令:“拿下逆贼沈柒,死活不论!”

  沈柒在半空中收了刀势,掠到墙头瓦脊,语带讥诮地对褚渊道:“一山难容二虎,不知一个诏狱里装不装得下两条龙?”又望向朱贺霖:“皇上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,不如早点去地牢里瞻仰先帝遗像,顺道把苏阁老带出来。”

  “臣先告退。”他嘴里说着告退,身形却是飞掠进了北镇抚司的层楼叠院内。

  诏狱哪来的先帝画像?朱贺霖看向被腾骧卫包围的褚渊,当即明白了沈柒的言下之意——自己在梧桐水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的亲爹,如今想必就在诏狱里,被苏晏一招愿者上钩给钓了出来。

  这下朱贺霖也顾不上抓捕沈柒了,高声道:“褚渊,你随朕进入地牢。其他人守在这里,不准任何人入内!”

  龙泉闻言急道:“皇上不可,诏狱乃晦暗不祥之地,怕冲撞了龙气。实在要进,请让微臣带一队人马护驾。”

  朱贺霖略一思索,觉得龙泉此人对两代帝王都忠心,还是颇为可信的,便颔首道:“你也随朕入内。其他人,谁敢擅入半步,杀无赦!”

  褚渊担心新帝脚程太快,撞见了不该见的,便叫着“臣带路”,率先往里冲,想着去通风报信,不料被龙泉一把扣住肩头。龙泉警惕道:“褚统领何以如此急于入内,不如与我一同随君护驾。”

  朱贺霖闻言,愈发加快了脚步,吩咐褚渊:“你跟在朕身后三丈外。”

  褚渊不想犯上,只得依言跟随。一路上龙泉见甬道两侧空空荡荡,狐疑地问:“狱卒与犯人呢?”

  “清场了。”褚渊说。

  这下朱贺霖更是笃定,父皇就在里面,十之八九进了清河所在的那间牢房,于是问褚渊:“哪一间?”

  褚渊无奈答:“最深处那一间。”

  朱贺霖疾步走到七拐八弯的甬道尽头,见前方一间石室的牢门紧闭,门缝内隐约传出恸哭声。他心下一紧,扬声唤道:“——清河!”

  赶到牢门前,哭声似乎停了。朱贺霖伸手一拽,发现门从里面栓住了,于是皱眉又叫了声:“清河,你自己开门,别让朕进去拉你出来。”

  几息之后,他不耐烦再等,便运劲于掌,用力拽开了牢门。

 

 

第445章 是父子亦情敌

  朱贺霖在牢房门口怔了两秒钟,旋即掩门,转头对身后的褚渊与龙泉说:“你们后退。再退远些……行了,就站那里,不准任何人靠近,也不准听动静。”

  直到身后二人退出十丈之外,他才深吸口气,重又拉开门迈进去,反手将牢门紧紧关上。

  方才瞥见的一幕还烙在他的眼帘,惊鸿照影似的,倏忽又鲜明——朱贺霖就着那股冲击力,深深地吸了口气。

  这会儿交叠的身影已然分开,一个恬淡泰然地坐在床沿,一个眉眼湿润地站在墙边,看身上衣衫还是齐楚的,但保不齐如果他迟来片刻,也许衣衫就不在原处了。

  朱贺霖步步走近。苏晏第一次从对方的脸色中看不出端倪,一时有些心慌意乱,觉得应该对小朱解释清楚,又觉得既然都看见了,也就没什么好解释。

  但不吭声也不好。他思来想去,觉得当着景隆帝的面,无论叫他儿子“皇上”还是“贺霖”都不妥,最后讪讪地唤了声:“小爷。”

  “小爷”二字,承载着他们曾经所有相伴成长的时光,亲近而又不失敬。

  朱贺霖斜乜他一眼,嘴角威胁似的往下压了压。

  苏晏对这个熟悉的微表情心领神会——“小爷回头再收拾你,给我等着”。不知为何,他的心弦一松,紧绷的肩头也慢慢放平了。

  朱贺霖的视线掠过苏晏,停留在端坐的景隆帝身上。他在床前三尺处站定,忽然一撩衣摆,双膝下跪,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叩拜礼:“儿臣恭贺父皇痼疾痊愈,圣体安康。”

  牢房地砖色作深黑,仿佛凝固着陈年的血色,而年轻的天子毫不顾惜身上的龙袍,任由宽大的百褶下摆铺在脏污地面,膝襕上织金的喜相逢龙纹在烛光中反射微光。

  “父皇动完开颅术后昏迷,儿臣日夜牵挂,只恨兹事隐秘,无法时时于父皇榻前侍奉尽孝,深感疚愧。

  “之后沈柒叛逃,父皇所在的别院也人去楼空,儿臣唯恐有失,派出腾骧卫人马四下搜寻,又担心被弈者得知父皇假死之计,不敢大张旗鼓,前后寻觅数月仍无音讯,忧心如焚。

  “如今见父皇安然无恙,儿臣心中欣喜至极。父皇还朝,是我大铭万幸,亦是儿臣万幸,还请父皇随儿臣回宫,主持大局。”

  苏晏一开始担心小朱炸毛,见他从容应对,心弦稍松,随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。并非朱贺霖说得不好——这番话入情入理,堪称模板。可就是因为说得太好了,反倒显得不真实,像一纸父慈子孝的戏本。

  ……这对父子经历了重重劫波,又经年分离,难道真的已疏离至此?苏晏不由得皱眉,感到揪心。再一想,哪怕原本不疏离,被他这么不明不白地夹在中间,难道还能其乐融融吗?一念至此,他心头越发苦涩了。

  朱贺霖伏身不起,似在等待父皇的旨意。然而景隆帝只是注视着他头顶的束发金冠,不发一词。

  想到景隆帝失语,需要有人代为发声,苏晏只好强打精神,开口道:“小爷,你先起身吧。皇爷现在说不出话,我去叫人拿纸笔进来。”

  朱贺霖抬起头,面带疑惑之色:“‘说不出话’是何意,父皇可是染了风寒,咽喉肿痛不好发声?等回宫后,召太医来开个消肿开嗓的方子。”

  景隆帝微微摇头。苏晏叹了口气:“不是风寒。皇爷自从术后醒来,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。应虚先生检查过,说找不出任何问题,也许是心病。”

  “心病?莫非受了什么刺激……”朱贺霖皱眉低喃,忽然灵光一闪,想起了自己当初在父皇病榻前说过的一番话。

  那时奉先殿燃了一夜的红烛刚刚熄灭,他因为得偿所愿的兴奋之情难以排解,跑去雨后风荷居看望仍在昏迷的景隆帝,难掩激动地说出“清河是我的人了”“父皇会为我骄傲么”之类的话。

  当时他是真情流露,希望这段感情能得到父亲的认可。可如今想来,那些话听在对方耳中,分明是挑衅与激怒——莫非他的父皇就是这么被活生生气醒,又活生生气到失语的?

  朱贺霖心情复杂地用手掌扣住了脸。用力抹了一把脸后,他下定决心,干脆就着这个势头,把所有话摊开说,把该定的名分定下来。

  “父皇,我与清河的确已结秦晋之好,还请父皇成全我们。”

  景隆帝霍然起身的同时,苏晏的脸绿了,恨不得扑过去捂住朱贺霖的嘴。“小爷!”他羞恼交加地咬牙道,“那次是为了给你治病,说好了只此一夜,不复再提!”

  朱贺霖反问:“若其他人也求你治病,譬如外头的褚渊与龙泉,你肯不肯?”

  苏晏噎住了。

  “你打死也不肯的,对罢。愿意为我以身为药,甚至忍着羞耻穿纱衣、系金铃,难道不是因为心中有情?你可以嘴硬说对我只是道义、是责任,可我从不知哪种道义与责任能让一个老师自我牺牲到把学生教上床。”

  苏晏眼前一阵发黑,几乎要昏过去,他摇晃着不知扶住了什么,不停吸着气,觉得这会儿手边要是有把刀,他能干出弑君的壮举来。

  黑暗退去后,他发现自己扶住的是景隆帝的胳膊,而对方的手正坚定地揽在他腰侧,像对他的安慰,也像宣告主权。

  朱贺霖看着面前把臂相倚的两人,并未露出任何恼怒之色,反而嘴角含笑:“我知道父皇与清河情深意重,却并不因此而心生嫉恨。我想杀沈柒,杀荆红追、阿勒坦,甚至连对四皇叔都曾生出过杀心,但父皇不一样。我的骨是父皇的骨,肉是父皇的肉,脉管里流淌着父皇的血,那么会与父皇爱上同一个人,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。父皇呢,难道就不能与儿臣父子连心、爱同所爱?”

  景隆帝咬着后槽牙,两腮肌肉微微抽动,额际隐隐冒出了一根青筋。苏晏用力握住他发颤的手指,一脸绝望地对朱贺霖道:“你可闭嘴吧小朱!再把你爹气出个三长两短来,不等他亲自动手,我拿大耳刮子抽你!”

  朱贺霖垮下了一张脸,失望道:“父皇若是真的容不下我,我也只好豁出去,与父皇争一争清河了。”

  豁出去?怎么豁?苏晏吓一跳,急忙道:“别犯傻!有话好好说——”

  朱贺霖深吸口气,动手解身上的腰带与龙袍,平静地说道:“父皇回朝,我这个临危受命的新君就可以功成身退了。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如同黄金牢笼,一言一行皆不得自由,儿臣实在不想坐了,还请父皇继续自囚,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。儿臣也好空出时间精力与清河相处,必要时带着人远走高飞,想来父皇政务缠身,到时也顾不上抓捕我们。父皇,这身龙袍你收回去罢!”

  景隆帝眼底厉光闪过,苏晏暗道一声“不好”,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止,只见他霍然一巴掌,狠狠甩在亲儿脸上,力道之大,把无意抵抗的朱贺霖打得侧翻在地,从口鼻处瞬间渗出血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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