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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世权臣 - 第 54 页

  蓝喜能掌理司礼监,自然也是在宫中的内侍学堂里读过书的,知道“鸡肋”的典故,杨修若不恃才放旷,妄自揣度曹操的心意,并大肆宣扬,以自显其能,也不至于被忍无可忍的曹操问斩。

  他被苏晏一番连敲带劝的“忠言”,堵得无话可说,心底恶气丛生,既恼怒对方不知好歹,又记恨对方言语不恭,反正再怎么也不是他的错。

  苏晏暗想:自古以来,太监往往因为身体残缺导致心理变态,多数气量狭小,行事偏执。我今天若不当面驳他,只敷衍了事,难保他哪天又来拉皮条,甚至直接把我往龙床上绑。还是得彻底摊开说清楚。作为一名直男,护菊是大事,宁死不搅基,就算因此得罪权阉,也顾不得了。

  于是叹口气,恳切地说道:“世叔!不是小侄不识抬举,而是这种事实在难以接受,于皇爷圣名有污,于我则是五雷轰顶,于世叔你,又有什么好处?我是万死不会以色侍人的,不如就当今天这些话从未说过,让它随风而逝吧!”

  蓝喜毕竟在宫中浸淫多年,一时情绪外泄也很快收敛,纵然心底不快,面上还能带出几分虚假笑意:“咱家也只是随口一提,免得你哪天得罪了皇爷,还不知因何见罪。既然你全然无意,甚至抗拒万分,咱家还能强迫不成?总之一句话,福兮祸兮,好自为之。”

  他一甩拂尘的麈尾,手揣袖子走了。

  便宜叔侄的促膝之谈不欢而散,苏晏也很无奈:难怪历朝历代的文官们都把宦官恨得要死,做事不要脸皮、没有底线,为了伺候好皇帝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。也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离不开宦官,你想要个一,他们能给你整出十,想方设法地投你所好,摘星献月地讨你欢心,多么知情识趣。

  如今他只希望,蓝喜是真会错了意,自作主张来拉这个皮条,否则……让他下次还怎么面对皇帝啊?

  忆及之前,自己为达目的,两次扒着皇帝大腿嘤嘤哭的一幕,苏晏用手掌盖住脸,终于后(良)知(心)后(发)觉(现)地感到了羞耻。

  他想起来了,皇帝摸过他的脸,揉过他的后脑勺,还捏过他的耳垂——就在那两次!

  如果这是某种只可意会的暗示和信号……

  苏晏猛地打了个哆嗦:妈呀我要死了!

 

 

第五十一章 人生起落落落

  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”

  正在演《牡丹亭》的,是京城一个赫赫有名的昆腔班子,场中男旦唱腔甜脆圆润,身段袅娜多姿,活脱脱就是个烂漫怀春的杜丽娘。他以手拈花,媚眼如丝地瞟向凉亭。

  天气有些炎热,后园凉亭三面垂着薄如烟雾的湖丝帘子,中央放一张极宽大的罗汉榻。豫王穿了身大襟交领的黑色缎地银龙暗纹直裰,肋下系带半解,未戴冠帽,只以一根兽首银簪固定发髻,懒洋洋地斜依在软枕上听戏。

  亭中侍女打扇的打扇,捏腿的捏腿,斟酒的倾鹤觞陈酿于琉璃杯,喂冰湃葡萄的仔细剥皮去籽,众星捧月,将他伺候得好似个修道的散仙。

  这副纨绔做派,若是被言官们看见,八成又要弹劾他骄奢淫逸。

  豫王手持一柄乌木折扇,随着丝竹旋律,在腿上轻打节拍,眼帘微阖,目光投注在唱昆腔的男旦腰身,又仿佛穿透了那层怒彩鲜衣,投向一片迷离的虚幻之中。

  男旦唱完一曲皂罗袍,他用折扇一拍大腿,叫了声“好”。那男旦便就着闺中少女的姿态,盈盈地给他道了个万福:“谢王爷称赏。”

  豫王招招手,示意对方上前,语气随意地问:“叫什么名字,几岁了?”

  男旦脆生生答:“小人名唤西燕,今年十七。”

  他的京话中掺了些吴侬软语的腔调,将“西”说得像“苏”。豫王眉头微皱:“你也叫苏晏?”

  西燕极会察言观色,听出了“也”字中的不悦之意,当即解释:“回王爷,是西方的西,燕子的燕。”

  豫王缓了神色,笑吟吟地招他再近前几步,坐起身,用扇子挑起他的下颌,端详被胭脂渲染过的眉梢眼角。

  “眉目倒是像个五六分,气质却无半点相类……有意思。”豫王漫不经心地说,“留你在王府几日,给本王唱唱曲,你可愿意?”

  西燕喜上眉梢,忙曲身行礼:“愿意!能为王爷唱曲解闷,小人一百个愿意。”

  豫王手中的扇子从他的下颌滑向领口,刚要说句什么,一个守门的亲兵来到亭前,禀道:“王爷,应虚先生来了。”

  “啪”的一声,豫王将折扇丢在铺了玉簟的榻面上,起身整了整衣襟,撇下西燕,朝园外走去。

  西燕见豫王前一刻尚且言笑晏晏,后一刻却将他弃如敝履,连多看一眼也无,心底委屈酸涩,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,行礼恭送时,忍不住提高了声量,莺啼燕呖似的说道:“王爷慢走。小人日夜焚香以待,敬候王爷召见。”

  豫王步履健阔,不待他说完,早已走得不见人影。

  -

  陈实毓刚进王府前院,便见豫王身着便服亲自出迎,口中朗声道:“毓翁许久不来,今日忽然造访,真令本王喜出望外。”他拱手笑应:“许久未见,四殿下康健如夕。”

  豫王与他把臂同行,来到园中一棵老松树下。

  树下石桌石凳造型古朴,桌上摆着一盘围棋并两个棋奁,隔着条潺潺小溪,对面竹林中隐隐传来古琴鸣音,一派清幽意境。

  两人对桌而坐,十分熟稔地各自拣了个棋奁,做了个恭请开局的手势

  豫王将第一颗黑子下在右上角星位,以示尊敬。“毓翁病人众多,百忙之间来找本王,不会只为下盘棋吧?”他笑问。

  陈实毓在左下角回了一子,手捋长须,“老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此番找殿下,是想求个大助力。”

  “你我既是忘年交,又何必用到‘求’字。当年若非毓翁妙手回春,本王早被一剑穿心而亡。救命之恩尚无以报答,有何难处,但说无妨,只要本王力所能及,一定鼎力相助。”

  “殿下可知,这世上出了种奇药,能治一切外疡内痈,药效如神,简直可说是生死肉骨,名为‘青霉素’……”陈实毓不疾不徐地将沈柒死里还生之事一一道来。

  豫王听他说到苏晏的名字,怔住,问:“毓翁说的,是哪个苏清河?”

  “‘御门击鼓雪师冤,惩恶除奸十二陈’的苏清河,天底下还有第二人么?”陈实毓感慨道,“只是老朽万万没想到,苏大人年纪轻轻,不仅儒学有成、德才兼备,还是一位制药大师。此药若能量产,是普济苍生的大善,却受困于条件不足,难以实现。不知四殿下能否与苏大人联手,主持青霉素研制之事?”

  豫王沉吟道:“既是毓翁开口,无论要钱要人,本王绝不推辞。但按照清河的说法,要建立起整个研制体系,首先得办格物学堂,广招天下人才。仅此一项,便非单纯的财力人力能够解决。且集群办学,便有结党之嫌,民间鸿儒办个书院,倒也说得过去,若是本王出面,必有朝臣参我收买人心,意图不轨,皇帝怕也不会同意。”

  “殿下何不奏请圣上,陈述利害,再由圣上下旨,将此事交于殿下操办?”陈实毓建议。

  豫王沉默了。

  陈实毓见他面色沉凝,微叹:“老朽知道殿下的心结所在。殿下宁可担负一个嬉靡好色的骂名,自纵自污,也不愿让皇帝知道,你手中长戟未折,胸中热血犹存,还有一颗想要北射天狼的雄心!”

  豫王指间黑子碎裂,簌簌地落成了齑粉,洒在棋盘上,被一阵松风拂去。

  他紧盯着面前棋盘,黑白交战,杀气纵横,耳畔依稀响起金戈铁马踏破冰河的声音。

  “十年了。”他梦呓般说道,“整整十年,我被困在这繁华京师,有如金笼中的雀鸟,满目琳琅,振翅难飞。”

  “四殿下啊……”陈实毓长叹。

  “人人都说,皇兄待我格外亲厚,远胜其他亲王郡王。如何不是呢?他用皇恩浩荡、手足情深织了张网,画了个牢,将我圈养其中,一举一动都置于眼底。从此以后,天下再无镇边锡土的代王,有的,只是荒唐浪荡的豫王。”

  “‘豫’者,快乐安逸。难道皇兄不知,快乐安逸于我而言,是销磨心志的毒药么?”豫王露出了几乎是惨笑的神情,“他知道!这药便是他亲手炮制……他才是真正的制药大师!”

  陈实毓缓缓道:“老朽虚度七十余年,方才明白一个道理——人生起起落落,不到下一刻来临,便不知下一刻究竟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地。只有未雨绸缪,常备不懈,才能从容应对人生下一刻的起伏、转折与翻覆。殿下如此灰心丧气,简直不像是老朽认识的那位靖北军战神了。”

  “所谓战神,造之于时势,也必然消之于时势。早已消失十年的前尘往事,毓翁又何必再提!”

  “殿下能忘记自己的战绩功勋,忘记沙场杀敌时的血脉沸腾,难道也能忘记那一个个马革裹尸、捐躯疆场的袍泽兄弟?倘若当年有青霉素这等灵药,或许威将军就不会死于腿上一枪造成的金疡,平将军也不会死于用污物浸泡过的箭矢。那些因为刀剑划破了个口子就疡发而亡的将士们,有了青霉素,就能极大提高生还几率,而我方战力与边塞局势也将因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
  “再退一步说,纵然殿下如今不能再领兵征战,边陲硝烟中,我大铭儿郎依然饱受伤病折磨,他们的性命,难道就比不上靖北军战士的性命?纵然殿下自认为忠心见疑、信约被负,这个国家,就不再是你立誓要守护的社稷了吗?”

  陈实毓起身。风将这位曾任过军医的老大夫的长须吹得如同一丛飞蓬,他虽老弥坚的声音,也随着这阵劲风传到豫王耳边:“此心不改,此志不夺,遇风为虎,乘云化龙——大丈夫当如是!”

  豫王望着他崛然离去的背影,久久没有动静。

  -

  奉安侯府。

  卫浚搂着新宠的一房小妾,调笑着进了卧房。

  冯去恶的倒台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,他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。

  他的侄女卫贵妃刚为子嗣单薄的皇帝添了一位皇子。太后因为外甥女争气的肚子而心花怒放,前两日还与他这个亲家兄弟商量,要亲自向皇帝开口讨个封赏,让卫贵妃再晋一晋位分。

  再往上晋位,可就是皇贵妃了——或者直接立为继后,也并非不可能啊!

  他与太后虽有姻亲,但太后毕竟不姓卫。只有让卫贵妃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国之母,诞下的皇子成为未来天子,到那时,他们卫家才真正是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,权势地位无可动摇。

  与之相比,区区冯去恶算什么,一条不幸咬错了人、被人反手宰掉的恶狗而已。竟然栽在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手上,真是阴沟里翻船!卫浚轻鄙地想,锦衣卫毕竟只是皇帝家仆,就和宦官一样,并没有真正的根基,生死尽在皇帝一念之间。

  死了个冯去恶,他还可以再找陈去恶、褚去恶,借这些刀,除去阻碍卫氏振兴的所有障碍。

  卫浚得意洋洋地将侍妾推上了床,挂帐中很快传出男女行事时的淫声。

  床板嘎吱嘎吱响个不停,人若躺在床底,就会听得格外明显。

  譬如此刻的吴名。

  他像只潜伏狩猎的冷血动物,藏身床底,一张床板之上的活春宫于他而言,比鞋底的灰尘更微不足道。女子娇媚入骨的呻吟,甚至不能使他的眼睫多眨一下。

  为了杀人,他可以几个时辰纹丝不动,等待精妙至极的时机到来,瞬间出手,一击毙命。

  床上的酣战到了顶峰颓然滑落,他知道时机已至,细长的无名剑骤然发难,洞穿床板,刺入猎物的身体。

  剑锋入肉的手感告诉他——这一剑,得手了!

  他在女子惊恐万状的叫喊中翻出床底,一剑砍下仇敌的头颅,提着发髻掠出窗户,纵身跃上屋脊,趁夜色的掩映疾驰而去。

  直到他离开侯府大院的高墙,身后才传来卫兵们的喧哗和震天的鸣锣示警声。

  吴名一鼓作气地狂奔到外城东北角延福寺的后山上,在一座新建没多久的坟茔前停下脚步,将头颅摆放在供祭品的石台上。

  他将滴血长剑插在土中,朝坟茔磕了三个响头,噙着泪的眼眶一片赤红,肩膀禁不住地颤抖,咬牙道:“姐姐,我替你报仇了!你看,这是老狗贼的头颅……我知道你不想看,这腌臜东西活着死了都恶心,但我要让他用鲜血性命向你谢罪,然后拿这头颅去喂野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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