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，钢铁与血肉的决斗
11月29日天亮前的最后一次攻击，20军终于撼动了陆战一师下碣隅里基地。
如果这次攻击无法奏效，那么20军就只能撤出战斗等待下一次机会——整个白天忍受飞机的狂轰滥炸和美军的突围行动，熬到天黑。但20军在两天发动夜袭也是大伤元气，如果要再打第三个晚上，可能58、59师根本就打不动了，只能上最后的预备队——89师。
好在双方较劲死掐到最后，先撑不住的是美军。
陆战一师尽管是临时决定撤退的，但参谋部早制定有撤退预案，各营连有条不紊地收拾装备，带不走的物资炸毁，炸毁不了的干脆就扔。美军撤退时以坦克和装甲车打头，殿后的也是装甲部队，卡车尤其是装载伤员的卡车在队列中央。
经过了一晚上的苦战、精疲力竭的20军在美军撤退的当面是一个伤亡很严重的营，被美军集中所有装甲力量的“拳头”冲击，没能留下这股敌人，只能看着陆战一师的摩托化洪流扬长而去。
在174团2营和3营的阵地上，看见美军狼狈撤退，战士们有的在欢呼，有的则疲惫得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指导员和连长排长赶紧把战士们拽起来——零下二十度的低温，随便在地上困觉后果很严重，要么就醒不过来了，要么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脚趾头冻掉了。
在2营和3营的人堆中，唯有炮7师的副营长霍富贵不闲着。他指挥唯一的那门105毫米榴弹炮炮组，费力地转动炮身，把炮口向左旋转了110度，指着1公里之外的公路——陆战一师的撤退大军正在从那里打出去，隐约还能看见在公路两翼游走掩护的装甲车在用12.7毫米重机枪漫无目的地扫射。
“老霍！你还忙活个啥！”3营长吼道，“你们不是没炮弹了吗？”
霍富贵让小战士代替他把榴弹炮的驻锄敲进土里，抬头说道：“啥？没炮弹了？”
身边的小战士：“是呀，营长，我们早就打掉了最后一发炮弹。”
霍富贵：“……”
“轰隆！！！！”
3营长：“卧倒隐蔽！”
这是两百米外美军一处熊熊燃烧的弹药屯集点，子弹炮弹被火烤引燃发生殉爆。在那附近没有人，不过离爆炸点50米外、300米内的志愿军战士全都趴下了，被弹药殉爆炸飞的东西落下来可是很致命的。
咚——咚——哧————
一件重物从天而降，在地上跳了两跳，再改滑行，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滑溜了二十多米，滑到霍富贵和他的炮组旁边，停止了。
霍富贵抬起身子一看：“嘿！一箱炮弹！”
炮组组长：“营长小心，炮弹可能被火烤过！”
霍富贵哪管那么多，抄起撬棍一个箭步上去，就地把弹药箱撬开，果然箱子里一枚105毫米榴弹弹头、一个发射药筒。霍富贵摘下手套摸摸弹头，不烫，只是有点儿温。
“今天好运气，想睡觉有人送枕头，没炮弹了自动飞过来一发，来人，装填！”
这一炮霍富贵要亲自操炮。还是直瞄，只不过现在超过了1000米，距离稍微有点远。霍富贵测量火炮与公路的距离，先调到1250码，想了想，又回调了一下下，减到1225码。然后就是方向了，公路上的美军汽车装甲车没有停着的，霍富贵盯了好一会儿，按速度30公里/小时，估测了一个提前量，自己亲手拉下炮绳。
“轰！”一声巨响然后是“嗡”的一声，105毫米炮弹飞出。大概两三秒之后，一千米外的公路，一辆装甲车身上突然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，薄薄的钢板顿时被炸得瘪了进去，装甲车翻到路边四分五裂烧成一团。
天亮之后，志愿军战士前往公路打扫战场，从这辆被击毁的装甲车里掏出了一名上校的尸体，是陆战一师第一团级战斗队的指挥官。除此之外，还从里面掏出了一名中校参谋、三名少校参谋的尸体。
……
陆战一师的撤退既是仓促的，但也不算仓促。
虽然直到29凌晨的最后一刻，下碣隅里才守不住，但在昨天，志愿军的第一次夜袭过后，史密斯师长的一连串部署就已经考虑到了万一下碣隅里被攻克，陆战一师的后路。
比如让柳谭里方向放弃前进回头打，比如让富盛里和古土里的部队加固工事、修建机场。
修建战区内的第二座机场，这就是说史密斯做好了下碣隅里机场失守的准备。
29日晨，美军的飞机再度铺天盖地而来。
让陈士渠以及9兵团全体指战员相当难受的是：11月29日又是一个大晴天，长津湖地区乃至整个盖马高原都是纯净的湛蓝天空。
下碣隅里敌军依旧以装甲力量开路，击破志愿军的防线之后抵达史密斯设置的第一个补给站，随即被20军最后一支生力军——89师包围。
陆战一师立即召唤和引导空军轰炸。下碣隅里被击破不但惊动了第10军，甚至惊动了远在东京的麦克阿瑟，这位五星上将自然知道长津湖地区的战斗态势。在麦克阿瑟的协调下，空军、陆战队航空兵、海军航空兵不但出动了极大数量的机群，而且三支军种相互协调配合也超过了前一天。
89师正面阻拦陆战一师的266团被3艘航空母舰起飞的舰载机反复俯冲扫射，266团布设在公路两旁打算近距离袭击美军坦克的小分队几乎全部伤亡，两个连一共只剩下不到30个人在继续作战。即便如此，陆战一师从补给点向富盛里突围时，这30多名战士仍然奋不顾身地从几乎被炸平的战壕中跃起，用巴祖卡、用炸药包阻拦美军的坦克。
美军付出重大代价突破了这两个连的防守，但很快在被挖断的公路前止步了。陆战一师迅疾从队伍后方调来架桥车，要在挖出的深沟上架桥。阻击部队最后的5名战士展开近距离突击，用全部牺牲的代价将架桥车炸毁，266团其余在公路两侧稍远的山上密集射击阻拦美军工兵，最终逼迫下碣隅里逃出来的敌人在第一个补给站过夜。
在柳谭里方向，史密斯给这里的第5、第7团下达了新命令：掉头攻击，全上！
昨天白天第5、第7团是要守住柳谭里的围子做基本盘，在此基础上派出攻击部队打通回家的路。今天就不一样了，这一大坨敌人坚决放弃了柳谭里的工事基地，甚至抛弃了一部分非必要的物资，倾巢而出向下碣隅里-富盛里攻击！
在解放战争中攻无不克守无不固的24军遇到了最大的对手。
在新兴里，围攻31团的27军也遇到了和24军差不多的情况，已经损兵折将的美步7师31团集结了所有的能战力量向西南方向攻击，要打出一条撤退通道，避免部队被全歼。
战至下午2时，27军80师239团团长放下手中的望远镜，悲愤地仰天长啸，双手十指深深插入身前的雪泥。
全团完成了作战任务，把美步31团堵回了新兴里，可是，239团现在只剩不到两个连的兵力了……
美军的战法和昨天如出一辙，“谢尔曼”坦克在最前头、装甲车紧跟其后，标准的机械化突袭。
在昨天，27军把美军堵回去的时候已经击毁了几辆“谢尔曼”，今天打头的美军坦克已经比昨天少了几辆。
可是美军的机械化突击队中多了十几辆奇怪的履带式车辆……
当这些履带式车辆喷火时，239团的整个防御阵地都被压制了！
这不是坦克也不是自行火炮，这是双联装40毫米自行高射炮，包围圈中的第31团级战斗队的防空炮连，昨天31团没舍得出动，今天费斯代理团长决定倾巢而出，自行高炮也加入了突围的突击队。
239团也挖断了一段公路阻止美军撤退，美军停在壕沟前准备架桥填坑，志愿军如之前那样组织突击队上前近距离突击，被保护美军工兵的自行高射炮集火射击。突击连尽管利用交通壕直到100米外才跃出、冲击，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十米距离、十几二十秒的时间，平射的40毫米机炮将突击连全部打倒在地上！
接着，40毫米高爆弹一串一串地飞向公路两侧山上的志愿军阵地，这些自行高射炮本身是轻型坦克的底盘，志愿军的步机枪对它们没办法。40毫米弹雨所到之处，战壕、掩体、交通壕中的志愿军就很少有能继续作战的了。
239团唯一能管用的火力只剩下60毫米和82毫米迫击炮。炮组设在美军无法直射的山后，几乎打完了全部的炮弹，一线的步兵也冒着巨大的牺牲拼力阻击，最后在240团增援下，才勉强将突围的美军重新赶回新兴里。
要全歼美军这个孤军深入的团，付出的代价相当沉重！
第二十五章，我在水门桥，谁也别想过去！
整个长津湖战区南缘，水门桥。
20军60师依据9兵团司令部的命令孤军深入敌后，切断水门桥以及附近所有可供美军撤退的后路。
在过去的三天，60师避开大路，避开与美军接触交战，一路潜行。在零下20多度的气温下翻山越岭，一路上还要躲避美军的空袭和空中侦察，以铁脚板著称的志愿军战士在2天3夜的时间里也只行军了70公里，并且由于骡马大批死亡以及山上根本没路，师属山炮营无法随部队行军，只好折返加入其他战场支援20军另外3个师的作战。
至11月28日，60师的三个步兵团陆续抵达了水门桥附近，在崇山峻岭中潜藏下来。
整个长津湖战役所在的战场叫做盖马高原，长津湖、狼林湖、赴战湖这三个人工湖附近的区域叫做“三湖地区”，不过这三个湖泊及其河流都属于鸭绿江水系，河流基本从南流向北，在中朝边境线汇入鸭绿江。
长津江是鸭绿江的支流，水门桥附近的这条无名溪是长津江的支流。水门桥背靠的山脉是盖马高原的边缘，从这里再往南，海拔就陡然降低，从一千多米直落到300米。山脉南边也不属于鸭绿江流域了而是属于成川江（一条不太大的在兴南港附近入海的河流）流域。
60师师长彭飞现在理解了陈司令员的作战意图了：炸毁水门桥，堵死从高原通向南边平原的退路，把陆战一师和美步7师一部堵在盖马高原，全歼他们。
但在仔细观察地形后，60师师长彭飞、副师长陈玉才决定暂不炸毁水门桥，也不惊动附近的美军驻守部队。
水门桥是一个“小水电”，水门桥横跨的无名溪也是一条又小又窄的溪流。
小溪在水坝附近有很大的落差，日本人就是看上了这巨大的落差，搭建涵管和水坝，搞出一套水力发电系统。但是小溪的流量的确不大。但在水坝下游，小溪的落差就不大了，水流也趋于平缓。
水门桥是利用水坝坝体搭出的公路桥，但除了水门桥之外，彭飞认为，下游的溪流也有多处是可以通行的。不要说工兵架设的简易桥梁了，有很多地方士兵在石头上跳两跳就能直接跨过去。
如果把上级命令机械地理解为“炸毁水门桥”，那可能会误事。而且彭飞意识到，陈司令员是命令60这一个师向南穿插，而不是一个团、一个营，那说明兵团的意图肯定不是让60师把桥一炸拍屁股走人。
“美军的兵站位于水坝北300米，前方侦察报告，驻军不多，大约40人左右，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工兵。最重要的是，我们观察到兵站设有电台天线。”
60师党委——彭飞师长、政委、副师长、参谋长在密林中的临时指挥部梳理战场态势。
彭飞指着水坝：“一旦我们进攻兵站，敌军肯定会发报，报告这里遭到了大规模进攻。然后敌人会从南北向同时朝我们打。所以我们一方面要等待时机，另一方面，做好万全的准备，在明天或后天发起攻击的时候可以百分之百地快速拿下兵站。”
政委：“我是看上了兵站里堆积的大量物资，里面肯定有很多食品，尽早拿下，我们的后勤能宽松一点儿。”
参谋长：“是啊，我们师行军的时候抛弃了很多辎重，出发前携带的7天口粮，现在只剩4天了。”
彭飞：“兵团有没有向我们通报战区的最新情况？”
参谋长：“昨天夜晚到今天凌晨，58、59师对下碣隅里发动攻击，没能全歼敌军，退回了攻击出发地，柳谭里、新兴里也一样。白天美军在空军掩护下大规模突围，但也被我们打退。现在是28日晚6点，今天晚上我们20军对下碣隅里，还有24军、27军应该会发动第二轮夜间攻击。”
彭飞皱眉思考了一会儿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：“28日晚上我们先不动兵站，178、179团在兵站北的有利地形挖掘战壕构筑工事，180团迂回过去，进入攻击兵站的出发点，29日晚上我们行动，一举拿下兵站，并且炸毁水门桥。”
政委：“我同意，29晚上再打兵站。不过，突袭兵站用一个营就够了，最多再加上一个营策应。”
参谋长：“我们不只是要构筑朝北防御的工事，向南也要构筑防御工事。虽然炸断水门桥之后我们有一条溪流做天然阻挡，但是要防御南边的敌人进攻，在这里，这里，还是要建立阵地的。”
参谋长指着两个山头，这两个山头在无名溪的北侧，地势较高，从山上用重机枪恰好可以封锁无名溪适合架桥渡河的地点。
彭飞：“可以。180团一个营迂回进入攻击出发地，两个营分别在这两个山头挖战壕、在反斜面挖防炮洞。一旦我们主战场上把陆战一师打崩了，敌人肯定是一路南逃，兴南、咸兴的敌人会往北打接应。兴南来的敌人可不是什么疲劳之师，他们休息得很好。”
……
11月28日晚上，60师是9兵团唯一一支既不需要作战也不需要夜间行军的师级部队。但60师在这一晚上也累得够呛。三个团七千多指战员在山上的乱石之间挖掘战壕，大部分地方铁锹根本铲不动泥土，得上铁镐头，使出吃奶的劲一镐头抡下去，有时候砸到了土里的岩石，手都发麻。
在一些洼地，秋季被雨水浸泡到饱和的泥土现在成了硬邦邦比冰块还结实的冻土，铁镐头砸下去只出一个白点。可洼地又是天然的防炮击地形，指挥所、伤员安置所、弹药物资堆积最好是设在这里，所以战士们再困难也得挖下去。
在山下的兵站，一个排的美军缩在厚厚的帐篷中，点着煤油炉，除了轮值放哨的七八个人，其余都缩在鸭绒睡袋里呼呼大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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