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听里面人说,“贾公子先吃杯茶,稍等片刻,公主等会儿就过来。”
贾珩应了一声,耐心等待。
大约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,就听到重重珠帘后,丫鬟的见礼声,“见过殿下。”
贾珩这边也放下茶盏,起身,拱手道:“贾珩见过晋阳殿下。”
“贾公子无需多礼,请坐。”
一道飞泉流玉的御姐声音从帘后飘出,温宁婉转,珠帘哗啦啦响,怜雪款步出来,轻笑一声,说道:“贾公子坐下回话就是。”
贾珩道了谢,重又落座,倒也没有什么受宠若惊之感,毕竟,人都没见着,隔帘在望,偏偏整得给垂帘听政,军机叫起一样。
怜雪见此,明眸闪了闪,暗道,这人还真是……
“贾公子,这三国书稿,本宫已看过,不得不说,笔法老练,气象开阔,隐有名家之风,说来一开始还不信,当真是一少年所写。”晋阳长公主一开口,就是赞不绝口。
贾珩道:“殿下谬赞了。”
“本宫读完六回目之后,有几个不解之处,想要问你,看你文中似在说,乱汉家天下者是袁绍?不是外戚、宦官吗?”晋阳长公主忽而问道。
贾珩面色顿了下,道:“此事……”
这要怎么说?一上来就问这种政治问题,这位晋阳长公主还真是太平、安乐之流?
晋阳长公主道:“今日只是闲谈,你无需多心。”
贾珩问道:“晋阳殿下可读过三国之史?”
晋阳长公主默了下,说道:“以前在宫中听治史博士提及过,不过都是一言片语,并未有精研。”
宫廷教育怎么不可能读史?只是晋阳少时,少女性情天真烂漫,对史书兴趣乏乏,对诗词歌赋兴趣浓郁一些,但随着年岁及长,阅历丰富,对史学、政论的兴趣倒是愈发浓厚。
贾珩道:“宦官之祸虽烈,然尤胜不过中唐,而后汉之时,虽宦官败坏朝纲,卖官鬻爵,可其因在桓灵二帝。”
当然,桓灵二帝未必想卖官鬻爵,归根到底,还是王朝中晚期的中央财政危机,当然,贾珩初次见面,也不好一下讲得太深,说不得这位长公主……联想到本朝。
历史周期律这种东西,对古人还是有些降维打击了。
晋阳长公主默然片刻,清声道:“此言诚是正理,君贤则臣明,上梁不正,下梁必歪。”
贾珩道:“殿下,纵观后汉,天子长于深宫,养于妇人之手,可信重者,唯外戚和宦官,前者是亲眷,后者为家奴。而士人豪强起于郡县,经察举、征辟之制出仕,充塞中枢地方,渐与宦官、外戚三足鼎立,想袁绍经学传家,四世三公,门生故吏遍布中外,其建言何进,引边军入京诛杀阉宦,原就是包藏祸心,火中取栗!十常侍,家奴耳,扫灭彼辈,何须调外兵入京?分明是绍欲以此策,乱汉家天下,斯是中央祸乱,刘汉天子出奔,由是天下侧目,海内沸腾,人心浮动,世家趁乱窃夺神器……”
晋阳长公主原本作安逸神态,侧躺云床的慵懒姿势,不自觉就是正襟危坐,天香国色的娇媚脸颊有着心绪激荡下的红晕,颤声道:“世家,世家,竟是如此?”
贾珩默然片刻,淡淡道:“流水的王朝,铁打的世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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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 不好多言
晋阳长公主已觉心神激荡,那是豁然开朗,洞见另外一方天地的颤栗之感。
怎么说呢,就是当一个人的学识全面碾压你的时候,就会觉得他见人见事,高屋建瓴,一针见血。
与其交谈,只觉水银泻地,切中肯絮,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高山仰止之感。
为何史书常言,君臣际会,纵论天下,抵足而眠,如鱼得水,引为心腹。
而贾珩的分析,可以说集合了后世历代精英的心血,毕竟是历经了几千年,沁润着东西方史学和政治学精英的方法论和观点。
哪怕是贾珩用这一套工具,分析穿越前的国朝,什么去依附的工业化路径,什么土地财政……都可窥得国策的真面目。
可以说,这一整套方法论和底层逻辑,才是穿越者不可剥夺,不可替代,不可逾越的财富。
如晋阳长公主,先前看到话本之中,袁绍建言何进调边兵,以其见识,只能想到,宦官不过天子家奴,何须调外兵入京?
故而,其中必定有着算计。
但她却无法想到深层次的原因,这就是底层逻辑的局限。
听着流水的王朝,铁打的世家,这一句话,晋阳公主更是觉得脑海中恍若撕开了重重迷雾,似有被击中之感,玉容凝滞,娇躯颤抖,隐隐觉得口干舌燥,秀美双眸下的凤眸,目光熠熠,抬眸看着那个用最平静语气说出“悚然之言”的少年,颤声道:“先生,此言何解?”
一旁的怜雪,容色变了变,这称呼转变……
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盏,润了口嗓子,慨然道:“自光武中兴以来,垄断读书、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,把持选官之途,中外勾连,遮天蔽日,遂有后汉党锢之祸……及至魏晋陈群定九品中正制,门阀世家固成,遂成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世族之格局,待到隋唐关陇军贵定鼎天下,山东高姓的世家豪门,仍与李唐天子共治天下,后有武唐女主当国,以酷吏削天下五姓七望,憾收效甚微,而终至唐季之末,五代乱世,武夫执戈纵横南北,门阀世家才渐渐凋零。”
天街踏尽公卿骨,内库烧为锦绣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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