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他不仅仅是看着弱势，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，反而可以认定见义勇为，不应该遭到这种对待。”姜明珊的语气神态并不激昂，说话仍旧如她刚进审讯室那么静中带冷。
然而会议室内所有穿警服的人，表现得都颇为吃惊。
约莫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公然顶撞过上司，她不像个不识大体的人。
余进略有动容，在大势明显针对自己的时候，这么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，居然选择站在多数人的对立面，为他说几句公道话。
这时副局长也开口了，态度不如正局长柔和，沉音低声道：“案子千头万绪，不能只凭我们目前的判断，就认定他在事件中一定是无辜，一定是见义勇为。姜警官，你入行也快三年了，还是刑警，凭你以前破案的功勋，成为我们这里最年轻的副队，我以为你已经是个很成熟的执法者。”
“但你这几句话，说得很不成熟，很不符合你原本具备的职业水准！”
很严肃的说辞了，往严重了想，这可以是指责姜明珊做刑警队的副队长有待商榷，意味着她未必不能被降职降级。
冷艳的脸庞闪过一抹酸涩，微微蹙眉。
“他毕竟没被定罪，甚至没有明显指向他的嫌疑，难道就因为受害者们要求，就忽视他的人权？大家都坐在桌子上，为什么他是单独一席，必须站在墙角？”
姜明珊还是没停止自己的发言，即使已经引起领导的不悦。
第138章 把脚拿下去
副局长凛然的目光落在余进身上，这家伙突破阻拦，把自己的小桌搬到了会议桌最前端，也就是主席位。
“你说人权。调查他身份档案的时候，姜警官你在现场吧？华夏户籍系统内查无此人，他连国家的合法公民都不是，何来公民权？”
“一个没有身份证的成年男性，突兀出现在我们的繁华都市内，又刚好牵涉进这起严重大案，我们为什么没有理由怀疑，他本身就是犯罪团伙的一员？退一步说，他有没有可能是间谍？”
“姜警官，你有强烈的正义感，我历来十分欣赏。可我也希望你把正义感跟你的聪明头脑搭配，用在适当的地方，而不是维护一个满身疑点的无名氏！”
姜明珊哑火了。
没有户籍，本就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，再加上这起国际悍匪掀起的风波，对余进而言便成了足以致命的破绽。
何况副局长竟然当众说出。
老早就恨死余进的受害者们顿时抓到了最好的攻击把柄，会议室内立刻又如菜市场般喧杂起来：
“居然还是个黑户啊？那就肯定是跟那帮人一伙的了！”
“还跟我们演戏？看看我们国家的警务人员有多明察秋毫！”
“肯定是跟那伙人一起偷渡入境，碰巧有张小白脸，又勾搭上岑家的大小姐，想留下来多捞一笔！”
“哼，贪心不足蛇吞象，留下来自投罗网！”
“必须把我们的钱全吐出来！”
叽叽喳喳的混乱话语中，全程能听见‘肯定’‘一定’‘绝对’这样的字眼。
只因副局长道破天机，知晓余进是没有身份的透明人，原本带着辱骂发泄性质的黑帽，在他们口中终于变得笃定，变成事实，变成真相。
但这是真相吗？
他们不在乎，他们只想弥补自己的经济损失，有人能把他们被抢的钱给他们报销。
其实这个人是不是余进也没什么所谓，只不过恰巧余进有辫子可以揪。
“呼呼！”
嘈杂中，天花板上的音响传出吹气声。
是余进在试他那张被批斗席上的麦克风，他之所以拖着这张屈辱的桌子过来，而不是直接踹翻，就是因为这什么有个话筒。
现在，他要说话，就不必担心那些撒泼瞎扯的声音盖过他了。
某种意义上，这也算是掌握了话语权。
的确所有人都闭嘴了，集中目光看向他，然后便见他直接撅起屁股坐在那张侮辱的围桌上，一只脚还踩着会议桌，姿态很是不把此时的场合当回事。
“喂喂！”
“啪啪！”
“呼！”
余进活脱脱一个山里刚出来的野人，拿着麦克风支架，各种把玩试音，跟没见过似的。
副局长忍不了，训斥道：“你在的地方是警察局！劝你不要太放肆，更不要藐视法律威严！把你的脚从桌子上拿下去！”
余进听见了，但没照做。
他的脚不但停留在会议桌上，还特意向前伸了些，拖鞋带的泥抖落在光洁的桌面。
他就是要藐视公堂，因为公堂不公。
“小李，小赵，这位先生听力好像不太正常，帮他把脚从桌子上拿下去！”
副局长也是个不爱惯着别人的人，说了不听，便叫属下直接上手。
然而姓李和姓赵的警察却迟迟不见有动作。
副局长顿时怒了：“你们听力也不好了！？”
两人连腔也不搭。
第139章 黑户
渐渐的，会议室的众人觉出古怪，要说两名警察不听命令也就罢了，身体怎么还僵在那里，跟两座雕塑似的呢？
他们连脸都是定格的，眼眶里的眼珠子动得格外活跃，流露惊慌。
人们下意识想起武侠电视剧里的点穴。
余进悠悠将麦克风放到嘴边，说道：“你们先把脚从我的尊严上，拿下去。”
……
场面短暂的寂然。
在场者中，极少数人对两名警员不能动的怪事有了概念，反应过来。
这其中包括警局的正副局长，以及趾高气扬的几名秦家人。
“难怪敢跟秦家嚣张，的确揣了点本事在身上，不过你这乡下人太坐井观天，以为会几招就能目空一切，在春阳横着走？”
秦家的男人阴沉说道。
不明所以的人听完，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是点穴。但他们一点都不意外，毕竟这小子能在被枪指着的情况下，瞬间把悍匪手里的枪夺过来完成反制，没练过几招才奇怪。
虽然他们理解的会几招，跟秦家男人所说的会几招，几乎完全不是一个概念。
“首先，我自幼生长在泽县下面的老岩村，从出生到今年十八岁，村里每个人都是见证，你们应该先做好这些不困难的调查，再来想想，现在堂而皇之给我扣疑似间谍的帽子到底丢不丢脸。”
余进压根不搭理那说话气势高人一等、搞得自己好像很帅的秦家男人，有点跳跃的，蹦到了身份的话题上。
“我没有户口，没有身份证，是事实。我的生父母抛弃我之后，给我登记成死人销户了，我不懂为什么可以那么草率就能办好，但你们也管这摊子事，也许你们明白。”
“至于后来我为什么没有重新上户口。收养我的人是比我大几岁的姐姐，那时候，她也只是个刚上五年级的小女孩，家里仅剩的大人是她的母亲，没几年也不幸病逝了。”
“我姐姐辍学后，去城里打工，知道身份证的重要性，想过去给我开户，登记在她家的户口下面。但去过好几次，派出所的人都不承认一个已经记录为死亡的人，不给上，一直卡到现在。”
“所以我是黑户，是我命不好，也是你们这些为人民办事的人，确实挺会办事。”
余进说着分明凄惨的过往，嘴角却带笑意，戏谑的眼神扫过在场几件制服。
正局长低声道：“早些年社会模式还不成熟，权力监管措施也有缺陷，部分下级乡镇机关，确实存在办事敷衍和踢皮球的乱象。”
余进回道：“可我姐今年又去过一次，让穿官服的人承认他们以前办错过一件事，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啊！”
正局长面露羞愧。
虽然这件事的问题出在泽县下辖的云乐镇派出所，不是城里的他们办的，但社会是整体的，公民对一个行政部门的印象也是整体的。
一说警察，那就带上了所有警察，谁管你是哪个地方的谁谁谁？
这自然是整个系统的污点。
关键时刻还是副局长够魄力，断然道：“现在要讨论的，不是你的户口问题！是你面对白天那起大劫案，做出的诡异举动，你必须要给受到伤害的当事人们一个交代！不要试图转移话题！”
余进乐了。
下方等着要说法的众人，部分人的表情也略显得不自然。
话题转得这么硬，话末却指责对方转移话题，听起来多少是尴尬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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