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他抱起她残败污秽的身体,她清楚的意识到,在这世上唯一的留恋只剩下这三个字了。
还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一声对不起。
那一刻,她麻木冰冷的心是多么感恩上苍的宽容,还能给予这样的机会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祁婧用尽了全部的力气,并不奢求他的原谅,只想着说完就能躲进无知无觉的黑暗,不必继续面对自己的丑陋和不堪回首的一切荒唐是非。
他没有说原谅不原谅的话,回应她的是温凉轻柔的亲吻。她感觉自己枯槁僵硬的身子被他吻得轻飘飘的,寸寸碎裂了,干涸的心脏烧灼一般的疼。
房间里响起一声尖利的嚎叫,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声。直到嗓子嘶哑得像吞了烧红的炭,她才意识到那叫声是自己积郁已久的愧悔和委屈。
他的臂膀是那样的充满力量却又小心翼翼,仿佛捧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,直到她恢复了平静。
必须把孩子打掉。
她知道也许这一辈子都会心怀愧疚的过活,即便如此,也毫无怨言,可她不能要这个孩子,不能让许博蒙受这样的羞辱。
她不明白医院发生的这一幕是什么意思,或者说,更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说法。
许博向来快人快语,遇事干脆利索,这也是她欣赏他的地方,现在他躲起来闷闷的抽烟,把她晾一边真让人受不了。
商量好的事情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。
“错的是我,我痛,我悔,我没资格要求什么,可我总能做自己的主吧,我不需要不明不白的怜悯施舍!”
抹了把不争气的眼泪,祁婧走进客厅。
“究竟是怎么了,为什么?”她嗓门很大。
许博看了她一眼,没吭声。
“说话呀!你哑巴了!”
许博从沙发上站了起来,脚下好像有个泥潭,他挪到跟前,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。
这一瞬间,祁婧心里一阵莫名的慌乱,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她熟悉的男人。他的肩背忽然有山一样高,却微微的有些驼。
没有与她继续对视,许博掐了烟,将烟蒂碾碎在烟灰缸里。
“我想要这个孩子。”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。
“你疯啦!?又不是你的孩子……”祁婧脱口而出,心头不由得一阵抽痛。
许博的身体一僵,又转头看着她。这一回她看到了他眼中好像有两颗烧红的钢锭在承受铁锤的敲打。
“但那是你的孩子!”
祁婧没想到他会这样说,心跳像漏了一拍,立马回嘴说:“我……我们可以以后再生……”
她的声音已经低了许多,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被心虚与懊悔抽离,说到后来已经是商量甚至哀求的语气。
“如果,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呢?”
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,他说的是“我们”。
祁婧驾车行驶在北京拥挤的车流中。
今天是一定要迟到了,索性不那么着急,肚子里热乎乎的豆浆仿佛能治愈焦虑似的。回想着那时许博的眼神,心并不比弥漫在楼群中的雾霾更轻松多少。
这些日子许博有了很多变化,他的话少了,不是变得沉默,而是简短有力。
语气中没有了从前的乖张跋扈,咄咄逼人,听起来顺耳许多,但是用词变得凝练简洁,口气不容置疑。
祁婧跟老妈交换过眼神,很明显她也感觉到了。
许博的性格本就强势,现在似乎更强硬了。就拿今天早上的举动来说,他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中学生。
要是在从前祁婧才不会理他,他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较真。而现在他不一样了,抓住她手臂的时候力气很大,动作却温和而坚决。
这些日子,她经常被类似有点蛮横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,敏感于他的态度,猜不透他的心思。
让人心中稍安的是,他不容拒绝的姿态还是把握了分寸吧,并不会让她觉得难以接受,甚至接受之后会在心里滋生出一丝微妙的轻松。
穿着运动衫吃早餐成了许博的习惯,他坚持晨跑已经有一个半月了。原本他的身体素质不错,算不上壮硕,用健美挺拔来形容也不算过分。
不过,结婚多年从来对健身不感兴趣。
平时烟不离手,隔三岔五的酒局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,可他似乎并不在意,固执的认为自己身体很棒,烟酒那点儿消磨根本伤不了他。
所以,他很排斥医院,祁婧猜测这也是为什么他骨折住院那么焦躁的原因。
她装作不经意的问过他怎么开始锻炼身体了,他当时正在床上翻着一本杂志,抬起头望向窗外悠悠的来了句:“因为我不想再看医生……”
祁婧呆立当场。
过了几秒钟,他憋着一丝恶作剧的笑瞟她,她回瞪他一眼,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。他好像也觉出了尴尬,举起杂志半天没说话。
从医院回来那天开始,她们又像夫妻一样同床共枕了。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互动也在形式上回复了正常。
他带着她去做孕检,叮嘱她听医生的话,询问她的身体状况,虽然经常只是口头问上一句半句的,却并未让她觉得生分和冷淡。
“他已经尽力了。”
祁婧在心里这样想。虽然还是明显能感觉到,那里有一堵透明的墙,她无法穿越过去,而他只是在墙的另一面默默的看着她。
这个家里的琐琐碎碎依旧温馨柔软,爸妈和许博,这些每天都要面对的人,仍然满面亲和。
可祁婧似乎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对她进行着拷问,她能敏锐的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她的肚子,像最残忍无情的狱警,抓住每一个机会鞭笞她的无耻放荡。
这就是生活对她最严厉的惩罚。
自己造的孽,就应该受这样的报应,没有通融的可能,甚至一点躲避的空间都不留,更不要说企图销毁最关键的罪证了,简直痴心妄想得可笑!
“为什么?”
“你知道为什么。”
“可是,这对你不公平!”
“……”
“你说话呀!”
“说什么说,有什么可说的,听我的!”
“……”
祁婧几乎抓住每一次机会根许博沟通,次次都是这样的结果。
在这个问题上,他态度明确,蛮横不讲理好像也成了他理所当然的特权,而她作为那个肇事者,连发声的底气都不该有,只能愤懑的瞪着他,揣起心中的不知所措。
要么养别人的孩子,要么可能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,面对这样的选择,她无论如何也没有他那样的勇气,只有藏起自己的怯懦,一次次默默走开。
吵过之后,他还是会过来哄哄她,说些宽慰的话,让她注意身体,但绝不给她机会跟他继续争论。
无论如何,许博能接受她,为她和他们的将来考虑,就说明他还是爱她的,他不是那种为了面子,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人,她应该感到庆幸和满足。
许博以前很喜欢看球赛,近来很少见到他放松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了。
如果下班回来的早,他会把自己关进书房,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。第二天,垃圾桶里会出现数量惊人的烟头。
祁婧也提醒他少抽烟,他答应得痛快,可烟头依然会出现。
他们都是性格要强不服输的类型,在很多事情上都特别合拍,但争执起来也会各不相让。
也许因为这样,他们都不可能在心理上依附对方,在经历了婚后短暂的甜蜜后,渐渐走向了各自我行我素的稳定状态。
她一直觉得,这种相对的独立是两个人的默契,也是各自内心成熟的表现,一旦婚姻失去了维系的必要,也可以潇洒的握握手之后转身,轻松的离开。
可是没想到,现实是如此的面目全非,让人痛彻肺腑,而他们都成了被吓傻的孩子。
许博开始干涉她吃早餐,她也一边提醒他少抽烟,一边更敏锐的对他察言观色,飓风逐渐平息的水面之下,正发生着细微的改变。
她不安的感受着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,却忍不住生出模糊不明的期盼似的,朝他的方向投去目光。
更多的时候他会回来很晚,经常是她已经睡着了他才上床。
她变得很容易困,怎么也坚持不过十点,却总是在凌晨最寂静的时候醒来,在男人轻微的鼾声里望着窗户,无比的清醒。
越是清醒,她就越明白的看清了自己的荒唐可笑,轻易的看透陈京玉刻意的作态虚伪的表演。
当时怎么就昏了头呢?
当他一次次提出无理要求的时候,心里为什么替他辩护,还给自己的姑息退让找理由?
是自己下贱,把身子送给他摸,让他看那里,几乎是主动躺上那张按摩床的,好像都有点迫不及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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